台灣研究基金會 -- 從大敗到大勝的轉折—2020年總統大選的歷史觀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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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大敗到大勝的轉折—2020年總統大選的歷史觀察    首頁 > 黃煌雄部落格 > 最新動態

一、從大敗到大勝

  2018年11月24日的「九合一」地方選舉,國民黨大勝,民進黨大敗。包 括六都在內的22個縣市長中,國民黨贏得15席,民進黨只贏得5席,總得票數國民黨贏了民進黨120多萬票。

  僅僅一年多,同樣是蔡英文主政,在2020年1月11日的總統與立委「二合一」中央選舉,國民黨卻大敗,民進黨則大勝。在22個縣市中,蔡英文贏得16個縣市,韓國瑜僅贏得6個縣市;在總投票率74.9%,總投票人數14,464,571人的條件下,蔡英文獲得817萬選票,不但比韓國瑜的552萬票,多出264多萬票,還創下七次總統直選以來總統得票數的最高紀錄(比2008年馬英九拿到的765萬票還多出52萬;但得票率57.13%則比馬英九2008年的58.45%略低。

  11/24大敗後,為何僅僅14個月的時間,蔡英文就能從大敗的谷底翻轉到大勝的高峯?她依靠的是什麼?她選戰的指導戰略又是什麼?到底用什麼方法達成的?

二、轉折的關鍵

  大致而言,蔡英文雖為現任總統,但從11/24大敗到成為民進黨總統提名人之前,她遭遇到的質疑和挑戰,似乎比韓國瑜還多、還大。當成為民進黨總統提名人並確立蔡賴(清德)配之後,她的選戰策略可謂既有系統,又有節奏,由於享有執政優勢,不但能掌握選戰「議程」,也能主導選戰「議題」。蔡賴配之後的選戰佈署,可說如行雲流水,得心應手。

  相對而言,作為一個非典型政治人物,韓國瑜以「一碗滷肉飯,一瓶礦泉水」崛起於南方,他在成為國民黨總統提名人之前,由於「韓流」當道,其所遭遇的質疑與挑戰,似乎比蔡英文還少、還小。及成為國民黨總統提名人之後,由於罷韓聲浪如影隨形,國民黨內要角心結未解,又有郭台銘退黨風波,他的選戰步調顯得相當混亂,常陷於被動。在選戰的最後階段,他雖努力化被動為主動,並創造出連黨外時代都還做不到的12/29台中造勢場景,以及1/9令人震撼的凱道會師,和1/10高雄夢時代廣場之夜,這些都在凝聚人心,並召喚知識藍、經濟藍歸隊,但為時已晚。

  儘管有這些對照,但這些都不足以成為蔡英文從大敗到大勝轉折的關鍵。真正轉折的關鍵在於一個戰略:「反中」—「抗中」—「恐中」;一種工具:「網路」—「網紅」—「網軍」;一群對象:「年輕人」加上「中間選民」。

  (一)、一個戰略:「反中」—「抗中」—「恐中」

  2019年1月2日,在民進黨11/24大敗後不到40天,習近平正式提出「一國兩制台灣方案」,這對聲望正陷於谷底的蔡英文而言,有如「天上掉下來的禮物」,她「撿到了槍」,公開宣示台灣絕不接受「一國兩制」,且主動將「一國兩制」認定等同於「九二共識」,挑動輿論,橫掃泛藍。「辣台妹」稱號,不脛而走。

  及2019年春天,香港「反送中」事件爆發,在持續6到8個月的「反送中」過程上,引發世人關注,特別是台灣,國內媒體均大篇幅報導,「今日香港,明日台灣」的口號,瀰漫在台灣社會,「反送中」儼然成為助燃劑,更將「反中」、「抗中」,引導到「恐中」。蔡英文乃正式將「顧主權」、「護民主」變成為選戰主軸。

  國民黨在台灣引進選舉制度時,和國民黨競選的政治人物,早期稱為無黨無派,後來通稱為黨外。在戒嚴時期,黨外被政府歸類為「三合一」(黨外為台獨的外圍,台獨為共匪的外圍,所以黨外是共匪外圍的外圍)的「敵人」,係「野心份子、分歧份子、陰謀份子」。製造「恐共」,以「共匪」恐嚇台灣人民是國民黨長期慣用的手法,1978年我第一次以黨外人士參與增額立委選舉時,當時的國民黨政府還以「越南淪亡錄」激發「恐共」情結,作為選戰的訴求。

  但從黨外到民進黨,特別是執政後的民進黨,挑起「反中」與「抗中」,並以國家資源激起「恐共」情緒,而獲得總統選舉大勝者,蔡英文實為第一人。其情況很像1996年,蘇聯解體之後的俄羅斯,總統大選進入第二輪時,葉爾辛一直訴諸恐懼,喚醒俄羅斯人民,不能讓代表共產黨的朱加諾執掌政權而贏得選舉一樣。

  (二)、一種工具:「網路」—「網紅」—「網軍」

  就24年來7次總統直選的回顧與比較,幾乎浮現出一條軌跡,國民黨與民進黨雙方在競選時,都在強化自己所長,又學習對方所長。從1996年第一次總統大選到2020年第七次總統大選,國、民兩黨的總統候選人,在競爭過程上,特別是在選戰的後期,都會創造議題,經由報紙報導、電視廣告、以及大型的造勢演講,展現志在必勝的氣勢與決心。但今年總統選舉的最大一項特色,便是大量使用「網路」,經由「網紅」和「網軍」,帶動風向,引領選舉風潮。

  面對11/24的大敗,蔡英文曾說:「最應該檢討的是她本人」。她深自檢討之後,發覺2018的「九合一」選舉,民進黨在「網路」的使用上吃了大虧。她不但決心加以改變,更踏踏實實做了準備,甚至不惜動用類似「1450」的國家資源,培養眾多「網軍」,她本人更不惜以國家元首之尊,和「網紅」打成一片,流風所及,蔡英文掌握了整個2020總統大選的議題和節奏。就結果而論,「網路」、「網紅」和「網軍」,有如鄧小平改革開放下的「鄉鎮企業」「異軍突起」,變成她2020年總統大選最主要的生力軍,也成為她過關斬將最有利的工具和利器,並為她開拓出意想不到的「新藍海」。不擅長傳統選戰的蔡英文,卻為民進黨的總統選舉方法注入新的元素,她因而成為24年來國、民兩黨9位總統候選人之中,最徹底應用「網路」、「網紅」與「網軍」,並發揮最大效果的第一人。

  (三)、一群對象:「年輕人」加上「中間選民」

  六年來,一向對政治不太關心,投票率也很低的「年輕人」,卻在兩次選舉中,扮演舉足輕重的角色。

  2014年的「九合一」地方選舉,由於受到太陽花學運的衝擊,特別是柯文哲醫師素人從政及「直白」特質的影響,「年輕人」第一次集體踴躍投票,他們的熱烈支持不但把柯文哲送進台北市政府,也出現「柯文哲效應」:協助幾位民進黨縣市長候選人意外當選或更高票當選。

  2020年的總統大選,由於蔡英文撐起「反送中」大旗,加上香港因「反送中」而走上街頭的大多為年輕人,經由媒體的大幅報導,台灣的「年輕人」耳濡目染,主政當局又順勢鼓吹「今日香港、明日台灣」的「恐共」情緒,乃在社會上,「年輕人」之間,滋生「芒果乾」(亡國感)的恐懼。在這種氛圍感染下,蔡英文「顧主權」、「護民主」的訴求,對「年輕人」而言,已不再是遙遠的距離,或抽象的名詞,而是有切身的感受,迫切的需求。

  1/9和1/10號凱道的造勢大會,我都親臨現場。持平地說,1/9參加的人數大約比1/10多了三分之一左右,但1/9參加的以中年以上居多,而1/10參加的以「年輕人」居多。這兩場造勢大會的現場,也預示著這場選舉的兩黨結構:韓國瑜催出、凝聚也鞏固傳統泛藍基本盤,他把2016流失給宋楚瑜和失望不出來投票的泛藍選民,都找回來了。就這一點而言,韓國瑜對泛藍「無愧」,但他沒有、也無力開拓「新藍海」,而這正是蔡英文在這次大選中獲勝的最大關鍵,她除了鞏固傳統泛綠基本盤之外,更開拓了「新藍海」,她贏得「年輕人」的支持。1/11投票當天及其前一天,在台北車站及轉運站大排長龍準備返鄉投票的,以及投票日當天在各地投票所大排長龍的,多為「年輕人」,「年輕人」成為2020年把蔡英文再送進總統府的決定性因素,一如2014年之於柯文哲一樣。

三、轉折的影響

  (一)、民主價值的堅持

  蔡英文在當選連任後的第三天,拜訪前總統李登輝,祝賀他98歲生日,一般解讀,此一拜訪深一層的意義是,代表傳承。

  就總統直選的意義而言,從李登輝、陳水扁、馬英九到蔡英文,都代表著傳承。因為總統直選有其疆界,已實施24年的總統直選,突顯了中華民國具有政府、人民、領土和主權的完整國家要素。以1996年總統直選為分界,以前的中華民國是指舊中華民國,以後的中華民國不論是李登輝時期的「中華民國在台灣」,陳水扁時期的「中華民國是台灣」,或蔡英文宣稱的「中華民國台灣」,都可說是新中華民國,或中華民國第二共和。(馬英九對於這樣的論述應無異議,但他最大的差別,便是他沒有放棄法理上對中華民國憲法所宣示主權範圍的堅持。)

  1996年,在第一次總統大選完成後,我以訪問學人的身分,在哈佛大學費正清中心演講:「總統直選與台灣的民主發展」,我指出:「中華民國在台灣,…由於民主化,所有的公職人員,從總統、國會議員、省市長到地方官員及民意代表,都是經由中華民國人民直接選舉產生,所以這樣一個中華民國,和1949年剛到台灣的中華民國,有著基本上的不同…當時的中華民國,應稱為舊中華民國;今天的中華民國.應稱為新中華民國或中華民國第二共和」。在結論中我更表示:「台灣人民在共產中國的炮火威脅下,進行了民主,並完成了民主,這應屬於人類資產的一部分:當民主已變成世界性,民主台灣不僅應得到國際社會的尊重,也應與國際社會連結在一起。台灣已做好準備,讓民主台灣與國際社會同行。」

  這樣的新中華民國,在勝選當晚的國際記者會上,蔡英文說:「這次選舉顯示,台灣人民希望國際社會,能夠看到我們對民主價值的堅持,尊重我們的國家認同」;並幾度以「中華民國台灣」來形容「我們的國家」。」

  2020年的台灣總統大選吸引三百多位國際人士前來觀察,蔡英文當選連任之後,迄今也收到72個國家與國際組織表達祝賀。蔡英文在當選連任第二天接見美國在台協會台北辦事處處長時,第一次表示:台灣和美國「已從雙邊夥伴關係升級成為全球合作夥伴」;並表示台灣「會是全球區域民主發展的關鍵行動者,可以和美國一起為世界帶來更多的貢獻」。這些回應和談話,都預示著台灣將會融入一個正在形成的「新冷戰」國際格局之中。

  (二)、新冷戰的樂章

  2007年,史學家Niall Ferguson曾和經濟學家Moritz Schularick造了“Chimerica”(中美共同體)一詞,描述中國與美國之間的共生經濟關係,2019年12月4日,他在紐約時報撰文表示:「一場與中國的新冷戰已經開始」。他說這場冷戰,「未來歷史學家會說是始於2019年」。因為「直到2019年,川普政府對中國所持的對抗做法才得到兩黨政策菁英的有效支持,並以引人注目的速度,從一個人的外交政策變成大多數人的看法」。他預估這場新冷戰會「變得更冷」,拉得「更長」,「第二次冷戰是川普總統任期內開始的」,「他可能是製造這場大寒潮的催化劑,但冷戰不是他想停就停的事情」…「它將持續比其任期更長的時間。」

  在這種「新冷戰」思維下,中國和美國之間,已由以往的「共生經濟關係」,變成美國的「戰略威脅」和「競爭對手」。如何遏制中國的發展已成為美國國家安全戰略最重要的課題之一,從香港的「反送中」到區議會選舉,到台灣的總統大選,都已成為這場「新冷戰」樂章的組成部分。

  蔡英文對於這種「新冷戰」的格局瞭然於胸,她深知撐起「反中」大旗對兩岸關係的衝擊,因此在勝選當晚的國際記者會上,她選擇了低調。面對BBC記者詢問是否該為勝選感謝習近平時,她僅「微笑以對」。這很像1996年,我二度到莫斯科拜訪戈巴契夫,戈巴契夫詢問我有關中國軍事演習對我們總統選舉的影響,我答說:中國似乎變成李登輝的第一號助選員,他也「微笑著點頭」。

  同時,她也藉著勝選後的第一次國際記者會,向北京當局提出「和平、對等、民主、對話」八個字,表示這是「兩岸要重現良性互動,長久穩定發展的關鍵,也是能夠讓兩岸人民拉近距離,互惠互利的唯一途徑。」

  當蔡英文揭開「反中」與「恐中」序幕,又以勝利之姿,提出八字真言,緊接著又公布選前引發高度爭議的「反滲透法」,兩岸關係如何從「冷和」、「冷對抗」走向「春暖花開」?有可能嗎?Ferguson說「第二次冷戰」將「更冷」、「更長」,如果這兩個前提成立,作為「新冷戰」的組成部分,如何能使兩岸免於「更冷」、「更長」,將是蔡英文總統第二個任期最牽動全局的挑戰。

延伸閱讀

●風傳媒黃煌雄專文:從大敗到大勝的轉折―2020年總統大選的歷史觀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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